(極短篇) 拒 絕 / 李秀臻

該怎麼拒絕一個好意的邀請？

慈善晚會中幸運地抽到一個大獎 ─ 免費臉部保養一次，由城裡某家新開的美容院贊助。

約好時間上門，一位別著名牌、身著淡藕色制服、年約五十幾的女士 ，在櫃檯後方笑臉相迎。登記之後，在她帶領下，進入一個燈光幽微的房間。照她指示，褪去上衣，換浴袍，躺下，再蓋上一條粉紅色輕軟的絲被。

房間不大，只有她為我服務著。我的眼睛自然地闔上，腦袋放空，耳朵接收著夾雜蟲鳴鳥叫、還有潺潺流水聲的輕音樂，全身好不放鬆。

她的十指在我臉上工作，先清潔、上收斂水、精華液、再畫圈、按摩、按摩、畫圈……去完粉刺、修眉之後，她特別介紹一種來自喜馬拉雅山的凍霜敷在我臉上，然後再在雙眼加上膠原蛋白眼膜……我已幾乎進入睡眠狀態。

「您愛唱歌嗎？」突地有人在我耳邊出聲。

這甚麼問題？此刻我的世界一片黑暗，陌生的她長得如何都快忘了。

「喔，喜歡，但唱得不好……」我禮貌誠實地回答。

最後這道敷臉需要半小時，她大概想和我閒聊幾句？

「那您喜歡聽歌嗎？」她接著問。

「喜歡。」很少人不喜歡吧。我的腦袋和身體依然放鬆著。

「我平常沒事時愛哼哼唱唱，我放自己錄唱的歌給您聽，好嗎？也請給點意見吧。」

沒想到碰上一個愛唱歌的美容師。這麼主動又勇敢的邀請，應該對自己的歌聲有幾分自信，聽聽無妨吧。

「好啊。給意見倒是不敢。」眼膜漸漸發熱，我的睡意已消。聽到她起身洗手，找手機，很快地，我的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歌聲。

「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是熟悉的老歌。頭幾句唱得還可以，我不知不覺竟在心底跟著哼起來。「您有這個K歌軟體嗎？很容易下載，許多愛唱歌的人加入，唱歌錄歌，上傳分享，彼此鼓勵甚至PK較勁……」

原來如此。現在手機app太多，饒富各種趣味。

「我的世界開始下雪，冷得讓我無法多愛一天……」這一段有幾個音抖起來。我的汗毛也不受控地豎了起來。

終於聽完一首歌。

「您覺得如何啊？」她迫不及待地問。

「妳唱得不錯。這首歌有點難度呢。」我真心地說。因為自己肯定唱得比她差得遠。

「真的嗎？謝謝您的美言啊！那您喜歡廣東歌嗎？」聽得出她很高興，「上海灘好不好？」沒等我回應，她自顧地接話。

該怎樣再次拒絕熱心的邀請？好難。尤其在全身動彈不得的情況下。

好吧，再一首，不會再多了吧。

上海灘完了，是台語的「情字這條路」，然後民謠……我不好意思打斷，不能快轉，不能按停，歌聲一直繼續。

這半個小時彷彿過得特別長。臉敷完後，她要我換回自己的衣服，到前台見她。

攤開一本精美的檔案夾，她開始要介紹店內各種護膚美容項目，臉部、手腳指、半身全身按摩保養等等……「開幕期間優惠方案，買十次送一次，推廣期限快到了，抓緊機會 ……」她鼓起如簧之舌。

聽不進她講甚麼，我一邊急著打開皮包給她小費，腳步一邊趕著向門口走去，我告訴她快來不及接小孩放學了，下次再來辦卡。

後來，後來，當然再也沒有上門了……

(李秀臻，台灣輔仁大學大傳系畢業，紐約州立大學碩士。現任紐約華文作家協會會長、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理事及永久會員。曾任記者、編輯；雜誌創辦人；北美華文作協網站編輯；曾獲海外華文著述獎報導寫作類首獎。作品收入多本文集，著有《風雲華人》；參與合編《縱橫北美》、《紐約風情》、《情與美的絃音》、《人生的加味》、《千里之行》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