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下午茶 / 湯蔚
有人來敲門，聽節奏她已經知道誰來了。 她對著鏡子理了理垂在前額的瀏海，她的皮膚依然白淨，透著淡淡的紅暈，不顯年齡，應該歸功於家族的遺傳基因。
她整了整衣角，打開房門，來客果然是他。自從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嚴峻，新增病例和死亡人數持續攀升，她幾乎足不出戶。 偶爾接到他的來電，兩人對著麥克風聊上幾句，談論疫情的動態和防衛措施。
「嫂子。」他笑道。
「噯，叔叔，你來了。」
「嗯，來了。」叔叔走進門，熟門熟路地拐進右邊的飯廳，把一罐茶葉放在茶几上。
「叔叔客氣，又帶茶葉來，我家茶瓷罐裡的茶葉還沒喝完。」
「這是台灣紅茶，我看見TVBS的新聞報道，嘉義長庚醫院的中醫團隊在研究中發現，這种红茶有一種特殊的萃取物，能夠抑制病毒與細胞結合，讓身體產生應對新冠病毒的抗體， 我特地問老鄉要來一罐。」
嫂子低眉一笑：「難為叔叔記著，大老遠走來，快坐下歇歇腳。」
叔叔點點頭，便往沙發椅上坐了。
「這是今天的報紙，叔叔慢慢看，我去沏茶。」嫂嫂把報紙放到叔叔的面前，轉身走進廚房。
叔嫂兩人是表親，住得不遠，走路二十分鐘能到。 嫂嫂比叔叔長兩歲，寡居十二年，有一個兒子定居洛杉磯。 叔叔離婚多年沒有再娶，膝下無子。
嫂嫂端來一個朱漆描金茶盤，盤內是配套的小茶壺，兩個小茶杯，碟子裡裝著糕點和果仁。
「叔叔請喝茶。」
「嫂子先請來。」
「不客氣。」
兩人相對而坐，四下寂靜，一壺茶喝了一個小時還沒喝完，牆上的老式掛鐘「鐺鐺」響了三次。
叔叔站起身說：「嫂子，我該走了，明天見。」
「嗯，那你明天再來。」
嫂嫂送叔叔到門口。 叔叔打開房門，一陣寒風夾著綿綿細雨撲面而來，斜斜的雨絲猶如剪不斷的思緒。
「下雨了，叔叔再坐一會兒。我去炒兩個菜，燙一壺酒，你吃了晚飯再走。」
叔叔關上門，往沙發椅上坐下來，笑道：「老規矩，我們只喝茶。」
「好，那就再喝一杯茶。」嫂子去廚房續了茶水，笑吟吟地說：「剛才忘記告訴你，小強前日來電話，他祝叔叔生日快樂。」
「難為他記著。小強是個好孩子，嫂子有福氣。」
「托叔叔的福，小強是個好孩子。」嫂子頓了一會兒，又說道：「小強又提讓我去洛杉磯的事了。」
「哦，你答應了嗎？」叔叔問道，語氣急促，雙眼緊緊地看著嫂子。
「咳，我不認路，不愛吃洋菜，不認識左右鄰居，不會說外國話，不懂洋規矩，不去打擾他們了。」
「對，別去，讓小強常回家看看。」叔叔舒了一口氣，笑道：「小強媳婦今年生了老二，前年生的老大只見過照片，我孤寡老漢最喜歡小孩子， 真想見到他們。嫂子有機會讓小強帶老婆孩子一起回家，讓我也見見他們。」
嫂子含笑不語，眼神一恍說：「小強忙著呢，我不催他，他有空一定會回家的。」
「是啊，小強赤手空拳闖世界，不容易。」
叔叔瞇起眼睛，目光掃向牆上的相框：「這是小強大學畢業時拍的照片，精神抖擻。嫂子給照片配了鏡框，我在牆上敲釘子，掛上鏡框。」
小強在微信中說了，疫情期間機票緊俏，很難買到。「我不催他們，疫情時期過日子不容易，居家安全第一要緊。 前兩天小強來電話說，他終於買到了機票，這幾天就回來，媳婦和孫子都愛吃我做的菜。 」
「嫂子做得小菜最美味，比得上餐廳裡的大師傅。」
「叔叔謬贊，家常菜而已，能讓親朋好友人吃得開心，我就滿足啦。這些天總是想著小強他們的衣食住行，生活狀況，但願一切順意。」
「嫂子不用擔心，小強是個有能力有擔當的孩子，他赤手空拳在美國闖出一片天地，一定會越來越好。」叔叔瞇起眼睛，目光掃向牆上的相框：「這是小強大學畢業時拍的照片，精神氣十足。記得不？嫂子為照片配了鏡框，我在牆上敲釘子，掛上鏡框。」
「是啊，給叔叔添麻煩了。」
「不麻煩，我高興都來不及。那時小強申請去美國留學，他的同學拿不到簽證，小強一炮打響。」
「小強運氣好，護照和簽證都辦得順風順水。老天保佑他，讓他心想事成。」
「小強運氣好，有才氣更有志氣。」
「多虧叔叔經常指導他。」
叔叔說：「嫂子客氣，小強天賦聰明。」
牆上的掛鐘「鐺鐺」響了起來，嫂嫂說：「已經五點鐘了，叔叔不吃飯，吃了點心再走好嗎？我做你喜歡的蝦仁兩面黃，很快就能上飯桌 。」
嫂嫂不等叔叔回答，扭身進了廚房，不出半小時炒了一盆香噴噴，金燦燦的肉絲兩面黃。 叔叔聞到香氣，在餐桌旁坐下來。 嫂嫂又端來一大碗濃雞湯，湯麵飄著綠茵的小青菜。 兩人相對而坐，邊吃邊聊，相顧莞爾。
嫂子笑道：「呵呵，想當年你上大學時胃口忒好，週末回家吃飯像餓狼。」
「那時候年輕，大學食堂的葷菜總是很快被賣完。我選的課多半是在中午結束，經常買不到有肉的菜餚。那時候魚肉是憑家庭人口配給的，週末回家，嫂子每餐都有魚和肉。嫂子做的紅燒獅子頭，我一口氣吃掉三個，留給你們的是素菜。現在老了，吃不了那麼多。」
「服老可不像你。」嫂嫂走出客廳，端來兩個高腳玻璃盤，一個盤裡裝著水果，另一個盤裡是包著彩色玻璃紙，玻璃紙的上面印著英文的巧克力。
叔叔吃了水果，又吃了兩塊巧克力。
嫂子說：「把剩下的帶走。」
「不用帶，留著下回吃。」
雨停了，嫂嫂送叔叔到門口。 叔叔站住腳，回過身，伸出雙手握住嫂子的手，朗聲說道：「宛若，不用送我，請你嫁給我！讓我們打破老規矩，這輩子不留下遺憾。」
嫂子低著頭說：「唉，先別提這件事，方方面面都必須考慮周全。」
叔叔開了門，門外彩霞滿天，馬路上閃著亮晶晶的水光。 右邊走來一個年輕人，背著雙肩包，拖著行李箱。 嫂嫂看得眼睛發直，石雕似的凝固不動。
「是小強！」
叔叔說：「是啊，小強回來了！」
小強擁抱了母親和叔叔，鄭重其事地說：「我是叔叔啦啦隊的隊員，特地回家過大年，參加你們的婚禮。」
小強話音未落，小強的妻子和孩子從門外魚貫而入，孩子們齊聲歡呼：「爺爺奶奶，過年好！」
愛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暗淡，愛將在末日的盡頭燦爛輝煌。
(作者簡介：湯蔚，曾用筆名含嫣；信息管理碩士；目前任職於紐約長島教育機構。散文和小說散見於美中報刊雜誌，曾獲小說和散文獎。詩歌收錄於《北美12人詩選》、小說收錄於《潛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