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族移民文學獎(小說)

(佳作) 復興俱樂部 /黃昆

*評審趙淑俠:一樁離奇的命案,情節緊湊,頗有偵探小說的意味。

*評審陳九:該作品是此次參選作品中唯一一篇帶有偵探風格的文字,而且是成功的一篇。偵探作品的突出特徵是在懸念與邏輯中尋求衝突和線索,在這方面該作品的表現值得讚賞。該故事的鋪墊與衝突雖然不很複雜,但線條明確,恰恰滿足該文字篇幅的容量。同時,懸念與邏輯之間的互動起伏而鮮明,情節細膩準確一氣呵成,使故事充滿戲劇性和閱讀趣味。還應指出的是,該作品通過一個具有懸念的故事,展現出當今華人學生的命運掙扎,他們看似天之驕子,卻難免成為科學的犧牲品,這是非常令人深思的。故事敘述節奏適度,文字流暢,是一篇不應忽視的好作品。

*評審陳漱意:這是此次徵文唯一的一篇偵探小說,寫一位中國女留學生,因為極端聰明,被不良教授採去做實驗,遭毒殺卻被誤判為自殺。結果,也是留學生的男同學為他翻案的故事。留學夢剛開始,移民夢尚未實現就破碎了。這條路暗滔洶湧自有它的變數,防不勝防。全篇故事舖陳得中規中矩,偵探小說該具備的元素都具備了。也寫出相互關照的同胞情。

    「蘇亦欣失蹤了!」,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間凝固了一般。

相識

    我和蘇亦欣是相識在我來美國斯坦福大學留學的第一堂課上。

    那天,我很早就來到教室,在教室的中央找了個座位坐下。然後,百無聊賴地掃視教室。突然,我的視線定在一個出現在教室門口的短髮圓臉的中國女孩。

    她在教室門口停下,略帶緊張地掃射了一下全教室。然後,她的視線和我的對上。在我們視線對上的那一霎那,她的眼睛放光,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逕直走過來。

    我有點受寵若驚地伸出了手,主動自我介紹,「妳好,我叫王文傑。」

    她握了一下我的手,微笑著回答道,「我叫蘇亦欣。蘇州的蘇,不是亦舒的舒,但是是亦舒的亦。」她微笑時,那微微瞇起的大而明亮的眼睛,把我的心給融化了。

   我們倆在開學前的中國學生聯歡會上遠遠地彼此見過。所以,當她看到我這個班上唯一的同胞時,特別地開心。

    隨著課程的展開,我才意識到,和蘇亦欣同上一門課,簡直就是我的福分。她不僅人長得可愛,而且個性很好,和她做朋友真的很讓我開心。最難得的是,她人極聰明。那個學期,我的那門課能拿A,真的多虧了蘇亦欣。當然,她日常有什麽需要跑腿的事,我也是非常樂意地鞍前馬後地效力。

    和蘇亦欣的相熟,也讓我和她的室友蔡文熟悉起來。蔡文是她國內同一所大學同系學姐,比她早來斯坦福留學一年。蘇亦欣來斯坦福,很自然地和她的學姐住在一起。

    第二學期,我依然有一門選修課和蘇亦欣同上。

    好吧,我承認我故意和她選了同一門課。我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同上一門選修課,是我接近她的最好辦法了。

    但是,不幸的事件發生了。

第一天

    那是二月裏的一個星期三的清晨,蔡文給我打來電話,聲音裏帶著焦慮,「蘇亦欣一夜都沒有回來。我昨晚快12點鐘給她打電話,可是,她沒接。我當時準備過一會兒再打,可是我太累了,一下子就睡著了。剛才醒過來,看她還沒回來,就又給她打了一次,還是沒接。所以,我就真擔心了。就給妳打電話,想問問,妳知不知道她在哪兒?」

    「我昨天只有早上和她一起上過課。之後就沒有見過她。她是不是在實驗室或者圖書館過夜了?可能她這兩天趕項目,在圖書館或實驗室睡著了。她處事很小心,而且都在校園裏,應該沒事。這樣吧,等等看,也許不久她就會打電話給妳。妳看呢?」只能這樣安慰蔡文。

    蔡文在電話那頭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回答,「只好這樣了。」

    上午,我有一門課和蘇亦欣同課,她沒來上課。我登時有種不祥的感覺。我在課堂上偷偷地給她發簡訊,她沒有回。

    我又偷偷給蔡文發簡訊。蔡文回信,說蘇亦欣沒有回來,也沒有接電話。她說她馬上就去實驗室和圖書館找她,看出了什麽事?

    我開始爲蘇亦欣擔心了。

    剛下課,響起電話鈴聲,是蔡文打來的。電話裏傳來蔡文帶哭腔的聲音,「實驗室圖書館都沒找到蘇亦欣。我問了她的同學,都說昨天夜裏沒見到她。」

    我安慰蔡文,「蘇亦欣有自己的車。她是不是開車到朋友家裏去了?」「那我給她幾個朋友打電話問問。我了解蘇亦欣,她很內向,熟悉的朋友很少。」

    下午,我還在上課。接到蔡文的簡訊,「我已經向學校報告,蘇亦欣失蹤了。」

    學校一接到報告,非常緊張。學校保安部門的人直接給系裏,實驗室,和圖書館打電話確認,發現沒有蘇亦欣的蹤跡後,他們就立即報了警。學校保安部門還向蔡文和我要了蘇亦欣的近期照片以及她和車子合影的照片,他們要在監控錄像裏搜索。

    傍晚,蔡文和我去了學校保安部門,詢問監控錄像的搜索情況。他們說,他們搜了前一晚10點到12點之間蘇亦欣出現可能性最高的地方,可是,都沒有發現蘇亦欣和她的車子。他們將擴大搜索的時間範圍和地點範圍,並保證,一旦發現蘇亦欣的行蹤,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蔡文最擔心的是,蘇亦欣走夜路,遇到歹徒,被歹徒劫持。我安慰蔡文。蘇亦欣行爲謹慎。而且昨天她是開車出去的,比一個人在校園行走安全。

    蔡文反駁道,要是她發生車禍,然後被憤怒的車主劫持呢?

    我被反駁得無言以對。只有安慰蔡文,既然學校保安部門在查監控錄像,而且已經報警。我們除了信任他們外,也實在沒有什麽其他的辦法。

第二天

    那天下午,我接到蔡文的電話。學校保安部門要她立即去一下。她感覺出了不好的大事,要我陪她去。

    等我倆到了學校保安部門,學校保安部門的負責人斯蒂夫帶我們進一間小會議室。兩位警察已經在裡面等候。其中一位年齡稍長的中年人開口說道,「告訴你們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我們找到了蘇亦欣女士的屍體。屍體是在離斯坦福大學20分鐘車程的Foothill社區學院的校園裡發現的。」

    蔡文放聲大哭起來。

    我大腦登時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我大聲問,「她怎麼可能去那個社區學院呢?」

    警察說他們正在勘察現場,並試圖確認死因。目前的偵察結果看,沒有綁架的跡象。然後, 兩位警察要分別和我和蔡文談一下,了解蘇亦欣的情況。

    稍微年輕一點的警察和我到了另一間會議室。他先詳細地問了我和蘇亦欣的關係,以及過去幾天和蘇亦欣相處的時間和地點。然後,他開始問我蘇亦欣的情緒,以及生活壓力,學習壓力,科研壓力,等等。

   我承認,我們這些留學生來到美國,生活上太多不適應,當然就表現為壓力。斯坦福的課程不容易,教授的科研要求又高,所以我們的學習和科研壓力都很大。

    談話結束後,警察給我做了指紋印的記錄。然後,他送我出會議室。

    走廊裡,我向蔡文的會議室看了一眼。她和那位中年警察的談話還在繼續。我在樓前的台階上坐下,默默地等著蔡文。

    不知過了多久,蔡文出來,疲憊地對我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我們倆騎著自行車慢慢地往宿舍方向騎,很長時間彼此沒有說話。剛到她的宿舍門口,她就接到一個電話。

    她放下電話,告訴我是學校保安部門的斯蒂夫打來的。

    「他們擴大了校園監控錄像的搜索範圍,發現蘇亦欣的車在失蹤的那天下午3:40,從校園主要街道離開校園,駛上校園背後的朱利佩羅─塞拉大道。他問我蘇亦欣會去哪裡?我告訴他,蘇亦欣可能是去參加復興俱樂部的會議。」

    「復興俱樂部?」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俱樂部。

    蔡文說,一個多月前,蘇亦欣在校園裡被人邀請加入這個俱樂部,說這個俱樂部是斯坦福醫學研究中心的一些研究生組織的。他們的目的是對人類的未來做研究。蘇亦欣的專業也屬於生命科學,所以,她決定去看一看。我還記得她參加了第一次會議回來,顯得非常興奮。她告訴我,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研究性的俱樂部。而且指導教授是他仰慕的古普塔教授。以後她每個星期都去參加俱樂部的會議。那天下午,她一定是去參加復興俱樂部的會議了。

    蔡文最後說,學校保安部的人會把復興俱樂部的情況告訴警察。警察會去調查的。

    因為那可能是蘇亦欣最後的地方,我決定自己去那裡了解一下。我回去在網上搜了「復興俱樂部」,只發現一個非常簡單的網頁。網頁上只是簡單寫了俱樂部宗旨,和聯繫郵箱。沒有成員名單,沒有地址。

第三天

    下午,按蔡文給我的地址,我騎自行車去找復興俱樂部。

    復興俱樂部開會的地點,是在一個和斯坦福校園毗鄰的研究園區裡的斯坦福醫學研究中心的樓裡。那棟樓是一棟建立在上世紀60年代外形古樸的3層樓。樓門口掛著一個「斯坦福醫學研究中心」的不起眼的牌子。

    在樓裡,我找到俱樂部的成員。他們告訴我,當時沒有人看出蘇亦欣有不尋常的神情。開完會後,指導教授古普塔教授說有兩句話要和她說。所以,古普塔教授應該是樓裡最後見到蘇亦欣的人,他們建議我去找古普塔教授核實一下。

    我去了位於走廊盡頭的古普塔教授的辦公室,見到了教授。

    教授神情黯然地回憶說,那天俱樂部開完會,蘇亦欣說要問他兩個問題,所以,他就和蘇亦欣討論了一會兒,大概就10到15分鐘。然後,蘇亦欣就告辭走了。他當時也不好問她要去哪裡。今天,警察來也問了這個問題。據他回憶,她大概在4:45分左右離開的。

    說到這裡,我一個學生實在沒辦法再向教授追問什麼。我起身告辭。

    整個周末,蔡文和我在焦慮中度過。

第七天

    周一上午,學校保安部門要蔡文和我儘快去一下。我們估計偵察有了結果,所以,我們急匆匆地到了學校保安部門。

    會議室裡,斯蒂夫和上次見到的兩個警察已經在等我。當我們坐定,警察遞給我們一份報告,並且簡要地介紹了偵察結果。

    蘇亦欣的車子是在社區學院的一個新建的停車場被發現的。車子在停車場停了兩個晚上。到了第三天,校園保安報告了警察。警察到場做例行檢查時,在後車廂發現死者的屍體。

    他們在車裡沒有發現可疑人的指紋和腳印。但是,發現了使用過的醫用鎮定劑的注射器。屍檢報告證實,針頭和死者手臂上的針孔吻合。和注射器裡成分一致的醫用鎮定劑是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死亡時間大約是失蹤那日晚7點前後。

    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暴力傷害或搏鬥的痕跡。

    通過我們對死者的了解,他們認為死者在學業和生活上承受巨大壓力。最後,他們下了結論,蘇亦欣以自己注射醫用鎮定劑的方式自殺。

    我和蔡文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結論。我立即質疑,兇手難道不會帶手套作案嗎?車裡找不到兇手腳印,難道車外找不到腳印?

    警察不得不承認,車外的現場在發現時已經被破壞。2月的灣區多雨,那兩個晚上都下雨。再加上白天時,有車子在蘇亦欣的車子兩邊停靠,所以車邊的的現場完全無法確定嫌疑痕跡。

    「那個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呢?」,我一步不讓地追問。

    那個中年警察滿臉遺憾地回答,「那是一個新擴建的停車場,還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不過,我們在社區大學的主幹道的監控錄像裡看到死者的車子開進校園。可是,天色已經很暗,我們無法確認車裡到底有幾個人。」

    蔡文氣憤地問道,「那你們有沒有問,如何是自殺,為什麼蘇亦欣要去那個社區大學的校園?她為什麼要爬進後車廂?難道不是更像被人脅迫到那裡,殺害後把屍體放於後車廂的嗎?」

    中年警察耐著性子地回答道,「蔡女士,我們理解你的心情。注射醫用鎮定劑後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死亡。她明顯不想在斯坦福校園裡這麼幹,以免讓人很快發現送進醫院。她在自我注射後,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爬進後車廂,也可以理解。」

    另一個年輕的警察接著試圖說服我們,「你們堅持是歹徒綁架,可是一般歹徒是無法獲得醫用鎮定劑的。而她自己的專業完全可以讓她在醫學研究所的實驗室裡獲得這些鎮靜劑。很多人在下了自殺決心後,並沒有表現得特別異常,而是暗暗地自我進行準備。這些自殺情形,我們遇到的太多了。」

    最後,他們決定結束這場艱難的談話,「蘇女士的自殺動機和方式的合理性,我們都解釋過了。最重要的是,所有證據都顯示,沒有第三者介入她的死亡。根據偵察證據,我們下了自殺的結論。當然,如果發現能顛覆自殺結論的證據,請隨時找我們。」

    會談結束後,警察認為已經結案,告訴我們可以去他們的車輛證據檢查部門去取蘇亦欣的車。兩位警察說完後,站起來告辭。

    我和蔡文呆呆地坐在那裡,無言以對。

第八天

    第二天,蔡文和我去警察局指定的地點取車。我們出示證件後,一位穿著修理工服的警察帶著我們進入。

    蔡文一眼看到停在牆邊的蘇亦欣的車子。她一下子捂住嘴,哭出聲來。那位警察進了邊上的小辦公室。不一會兒,他手裡拿著夾住幾張表格的文件板向我們走來。

   他對蔡文說,「請把幾張表格填一下,就可以把車開走了。」

    蔡文紅著眼睛,把表格填了,簽好字,還給那個警察。他接過表格,在表格上潦草地簽完字,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交給蔡文。

    蔡文上前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蔡文覺得座位位置不合適,用手拉了一下座位下的鐵桿,把座位向前拉近一點。

    我正準備進入後車座,看到蔡文調整座位的動作,突然像有一道閃電擊中大腦。當蔡文下意識地要去調整後視鏡時,我大叫一聲,「別動!」

    蔡文身體一驚,舉在半空的手像凝固住一樣。她回過頭,驚詫地看著我。我要蔡文不要碰車子裡的任何部件,立即出車。

    我回身向那個身著機械工服的男警跑去。那個男警警覺地看著我,「有什麼不對嗎?」

    「除了死者,還有其他的人開過那車嗎?」我緊張地問。

    「絕對沒有。是我去現場把車子拉回來的。車裡的任何部件都沒有碰。這是我們的偵察最基本要求。怎麼了?」

    「車子的駕駛座位的位置顯示,車子最後不是死者開的!」

    「什麼?你怎麼知道?」,那個男警瞪大了眼睛問我。

    我指著蔡文說,「這位女士是死者的同室好友。她和死者身高差不多。每次她開死者的車時,都不用調整座位和後視鏡。剛才她坐上駕駛座不得不調整座位,說明最後一個駕駛者的身材比死者要高很多。」

    男警要求蔡文到車裡示範一下。蔡文回去坐進駕駛座,比劃了一下座位原來的大概位置。然後指著後視鏡說,後視鏡的位置也不對。

    那個男警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嚴肅起來,對蔡文說,「對不起,車子你不能開走了。我要向上面報告,重新檢查。」

    回學校的路上,蔡文咬著牙說,「我現在非常懷疑復興俱樂部。那裡不僅是蘇亦欣最後出現過的地方,而且是醫學研究所。在那裡有醫用鎮定劑和注射器。」

    突然,蔡文若有所思地拿起電話,給保安部門的斯蒂夫打去電話。她要求查看復興俱樂部所在的醫學研究所樓的監控錄像。她想知道蘇亦欣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那棟大樓的,或者她有沒有離開過大樓?

    可是,當她結束電話時,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失望神態,「你可以想像得到嗎?因為那個研究所在校園外,學校的安全部門不負責那個研究所的安全。而且據斯蒂夫所知,那個大樓根本就沒有監控攝像頭。」

    研究所大樓沒有監控攝像,發現蘇亦欣屍體的社區學院停車場也沒有監控攝像,最壞的情況同時發生了。兇手一定是對研究所大樓和社區學院都很熟悉的人。

    最大可能的人是誰?古普塔教授!

    晚上,我開始在網上搜索古普塔教授。搜索結果都是他的學術活動和研究報導。很明顯,這位古普塔教授是業界大牛。我還看到他和妻子以及一對兒女的全家福照片。非常令人羨慕的家庭。他的妻子是那種典型的面容姣好,有極好教養的端莊女性。他們一對兒女,非常可愛。

    我輕輕嘆了口氣,這位古普塔教授簡直就是人生贏家。自己的事業,堪稱優秀。而他的家庭,堪稱完美。他是世界上犯罪動機最小的人了。

    我繼續深入地搜索古普塔教授和那個社區學院的關係。搜索結果出來一些條目。這些連結的內容主要都是數年前社區學院邀古普塔教授去演講的舊聞。我就這樣機械地往下查看,直到打開一個不起眼的由社區學院生物系發的新聞,他們在和古普塔教授合作一個研究項目。新聞發布時間也就是幾個月之前。很可能,古普塔教授現在仍然在和學院的生物系做研究合作。所以,古普塔教授對社區學院非常熟悉。

    我決心明天去社區學院的生物系,求證上周二古普塔教授是否去過社區學院?

第九天

    上午9點,我給Foothill社區學院的生物系打了電話。接電話的系秘書告訴我,他們的希夫教授在和古普塔教授做聯合研究項目。

    下午,我叫了輛Uber到了社區學院的生物系樓。我敲開希夫教授的辦公室門,自我介紹說是古普塔教授的學生。奉教授之命,向希夫教授了解點研究合作的情況,替古普塔教授寫份報告。

    希夫教授樂呵呵地讓我坐下,開始海闊天空地和我講合作研究。我小心地問他和古普塔教授的會議時間。

    希夫說,他們每周二會有一次會議。古普塔教授會過來,看看他們的實驗結果,同時檢查實驗程序。因為這個項目是他們正式工作外的研究項目,所以都是在晚上開會。

    我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問,「上周二,古普塔教授是不是也來了?」

    希夫回答說,「是啊。古普塔教授很守時的。他要是不能來,會提前一天通知的。因為他每次來都要檢查實驗結果,所以,每周二我和學生都要在實驗室做一些準備工作。他為了避免給我們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如果來不了,他都會提前一天通知。」

    「那上周二,古普塔教授有沒有開車來?」我追問。

    希夫明顯對我產生了一些懷疑。但他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沒有。我記得那天他說他是坐Uber來的。晚上回去的時候,還是我送他回家的。他說他的車子壞了,送去修了。」

    然後,他繼續誇了古普塔教授一大通。而我的心裡,對古普塔教授的懷疑在加深。

    回到斯丹福大學的時候,天色已晚。

    我給蔡文打電話,告訴她我去社區學院的事,以及我對古普塔教授的懷疑。雖然我不能想出古普塔教授的動機,可是他在時間和空間上有非常大的作案可能性。我下決心地說,「我明天去找古普塔教授談一下,試一下他的口風。如果能得到更多線索,再去找警察比較有把握。」

    蔡文猶豫地問道,「是不是太魯莽了?要是冤枉了他,被他誤會了,你會不會有麻煩?」

    「我豁出去了。這是為蘇亦欣找到兇手的唯一希望。如果冤枉他,我向他誠摯道歉。我想,他會理解我的行為。如果他真是兇手,他說不定會露出更多馬腳。況且,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殺了我嗎?」,我恨恨地說。

第十天

    古普塔教授開了一天的會,到了下午4點半左右才回到辦公室。

    我一直在他辦公室附近的空著的小會議室裡,假裝看書,耐心地等他回來。等他進了辦公室,我立即上前叩門。

    他回頭看是我,眼裡划過一絲警覺。然後,臉上堆上歡迎的笑容,讓我進屋。我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關於蘇亦欣的事,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教授。」

    古普塔教授警覺起來,說,「我今天上午給學校打過電話,他們告訴我警方已經下了自殺的結論。非常抱歉,我那天完全沒有看出蘇女士有任何自殺的跡象。」

然後,他拉開身邊的一把椅子,示意我過來坐下。同時,他去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

    他回來在我身旁坐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助的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冷靜地說,「教授,我們剛剛找到謀殺的新證據,顯示車子不是蘇亦欣本人開到社區學院的。我們已經報告給了警方。我想,警方已經開始做謀殺調查了。」

    古普塔教授臉色雖然未變,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裡掠過一絲驚慌。

    我繼續說,「教授,蘇亦欣的屍體最後發現在社區學院的停車場。而我已經得到證實,你那天晚上去了學院,而且還不是開的自己的車。我想聽聽你對那天晚上的行為的解釋。」

    然後,我又加重了語氣說,「我估計警察也會來向你核實這些情況的。」

    古普塔教授臉上突然出現了憤怒,壓低聲音怒吼,「你想把我當成謀殺嫌疑人?你太卑鄙了!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麼?錢嗎?」

    我有點意外,我和他的交涉這麼快就脫軌了。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對不起,教授,我只是想為朋友找到真正的死因。」然後,我轉身向門口走去。可是,當我要打開門時,發現門已經被反鎖上。

    就在我試圖轉動門把手上面的鎖門栓時,一個潮濕的紗布矇在我的鼻子和嘴上。我剛想擺脫,上身被強有力的臂膀給牽制住,動彈不得。我忍不住猛然吸氣,一股嗆人的,帶著一絲怪異甜味的酒精類濕氣沖入鼻腔,進入肺部。

    我頓時覺得腦子眩暈,四肢無力。我的兩腿癱軟下來,無法再支撐我的身體。背後這個人,一手仍然把紗布用力按在我臉上,另一隻臂膀順勢把我放到在地上。此時,從鼻腔到肺,都有一種灼燒感。腦子的眩暈感更重,四肢完全失去動彈的能力。

    但是,我的意識依然清醒,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古普塔教授看我躺在地上,已經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後,把按住我口鼻的紗布拿走。他打開門,看了一下室外。

    走廊裡寂靜無聲。

    他走出去。我聽到他按電梯按鈕的聲音。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

    他進屋子,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把我扛出辦公室。然後,他把我架進電梯。進了電梯後,他架住我的胳膊一鬆,我像一袋麵粉一樣,癱倒在電梯的地上。

    此時的我,雖然還有意識,能看見東西,但是不僅四肢無力,連嘴部肌肉也癱軟,無法大聲呼救。我就像一個「植物人」一樣,看著發生的一切。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特殊的鑰匙,插進電梯按鈕面板下的鎖口。向右連續轉動幾次。

    電梯門關上。我的身體可以感到電梯是在下行。

    電梯沒在一樓停,一直在下行。難道他要把我弄到地下室再害我?我內心恐懼加劇起來。現在後悔,自己這麼冒失地直接來見他。隨著下行的層數增多,我的恐懼也成正比地放大。

    到了地下5層,電梯才最終停住。這個其貌不揚的樓,竟然有高達5層的地下室!

    電梯門打開,古普塔走出電梯,開了燈。然後,轉身把我從電梯裡拖了出來。

    這個地下室是個巨大的地下實驗室。圍繞牆一周都是試驗台,化學試劑櫃,以及各種儀器。最讓我覺得詭異的是,房間中央放著一張看起來很老式的婦科檢查床。

    古普塔那雙有力的雙手把我從地上提起來,扔到這個婦科檢查床上,然後把我的兩個手腕用特氟龍尼龍帶固定在床兩邊。最後,把我兩腿分開,架在檢查床的支撐腿的架子上,用尼龍帶固定住我的腳腕。

    做完後,他整個人顯得非常疲憊地倒在檢查床邊上的椅子上。

    片刻後,古普塔突然抬起頭,眼裡充滿了怨恨和委屈,「我不理解你們中國人。如果蘇亦欣沒有那麼不可理喻的頑固,本來是件很完美的事。我得到我的樣本,她也不會死。」

    我此刻感覺到我的喉部肌肉能力開始恢復,我可以開口說話了。我問的第一句話是,「你到底為什麼殺她?」

    古普塔好像要把壓在心裡的秘密重負卸下一般,開始說起那天發生的一切。

    「蘇亦欣的智商非常高。我的研究非常需要中國高智商女子的卵子做實驗樣本。我以前獲得各個族裔高智商女人的卵子都很順利。我以為蘇亦欣也是這樣。那天,蘇亦欣的身體狀況是採集卵子的最佳時刻。我提出要求,她堅決不肯。我以為取得她的卵子之後,把補償費提高到平時的三倍,她會接受的。以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所以,我在俱樂部會後,把她帶到我辦公室。」

    「然後把她迷倒?」我忍不住氣憤地打斷他。

    古普塔沉浸在自己的敘說裡,點點頭,繼續他的自言自語。

    「我順利地從她身上取得卵子。可是,她醒過來後顯得特別氣憤。我把補償金提高到5倍,她都不接受。她竟然威脅我說,要向學校控告我性攻擊。她的控告威脅一下子把我逼瘋了」,古普塔說到這裡,情緒激動起來。

    「我是斯坦福大學的教授。我有崇高的社會地位。我還有一個完美的家庭。」

    這時,我的腦海裡出現了他那一家四口的合家歡照片,還有那些羅列著長長的讓人亮瞎眼的研究成果的網頁。

    古普塔因情緒激動而語調升高,「她如果到學校去控告我,學校會立即讓我停職。我的社會形象,我的家庭就全完了。全校同事都會認為我是強姦犯。最可怕的是,他們會發現這個地下實驗室。我十幾年來的研究全完了。」

    古普塔激憤地盯著我的雙眼,質問我,「我不是強姦犯!我只是為我的科研收集研究樣本。她輕率的控告,要毀了我的一切。我當時想到這可怕的結果,就失去理智了。我除了讓她永遠地閉口,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嗎?」

    看著越說越瘋狂的古普塔,我越來越害怕。好在我感到藥性已經慢慢在退去,我的手臂和腿上的肌肉力量慢慢地在恢復。

    非常幸運的是,這個檢查床已經老舊,固定我手腕和腳腕的尼龍帶已經沒有那麼有力了。我需要更多的時間,讓自己完全恢復。

    我問古普塔,「那你是用什麼方法殺死她的?為什麼一定要把她丟在那個社區學院?」

    「我不想讓她太痛苦。使用鎮定劑會讓她在無痛苦的睡夢中離開人世。我也不忍心把她埋在聖塔克魯茲的山裡,成為無人知曉的孤魂。那天晚上,我為了不引起懷疑,必須要去社區學院開會。所以,我決定把她留在那裡的停車場。最遲48小時,她就會被學校保安發現。」

    「你不是第一次殺人吧?你怎麼知道如何不留下任何痕跡?」

    聽了我的提問,古普塔苦笑了一聲,「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是在失去理智,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幹的。我給她注射了鎮定劑之後,人才冷靜下來。雖然後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在這個地下實驗室有足夠的時間考慮下面的細節。指紋和腳印可以帶手套和腳套解決。我也想到這個樓和學院的那個新停車場沒有監控攝像。」

    我這時已經感到手腳的肌肉力量都恢復了。為了拖延時間,我再問,「那你這個地下室研究為什麼要保密?」

    聽到我問這個問題,古普塔一下子變得憤憤不平起來,「這個研究是我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的,利用基因改造技術對人類未來的生長進行優化。誰知道幾年前,他們說我這個研究違反人類倫理,要我立即停止研究。這個研究是為了我們整個人類的發展啊!老天助我,讓我在這棟獨特的大樓裡。這棟樓是60年代建的。當時是冷戰高峰,都擔心核熱戰。所以,秘密地建了這個5層地下建築,能抗核爆。他們準備一旦受到核攻擊,就把所有研究器材和資料轉移到地下。而且,所有研究人員,甚至附近的居民都可以在這個5層地下建築裡躲藏。後來冷戰結束,這個地下建築就被人遺忘了。我在這個樓裡工作了十幾年,才偶然知道這個秘密。」

    「我不相信,只有你知道,別人都不知道。」我故意刺激他。

    「知道這個秘密地下室的人都離開了。我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他們讓我停止研究,我悄悄地和幾個信得過的學生秘密地把儀器搬到這個地下5層。看到那個電梯了嗎?」他下巴向電梯那兒示意了一下,得意地繼續說道,「我找人改造了電梯。只有我身上的特別鑰匙才能下到地下。否則,電梯像任何普通電梯一樣,只能在地面3層運行。我把我的辦公室搬到電梯對面,這裡簡直就成了我的地下宮殿。」

    「那復興俱樂部就是你那幾個親信學生搞的?」

    「對,我讓幾個秘密參與我研究的學生組了這個俱樂部,作為一個很好的掩護。我所有精心挑選的女性卵子提供者,都是通過這個俱樂部找到的。蘇亦欣也是他們推薦的。」

    我感到他讓我知道所有的秘密,明顯是不想讓我活著走出這個地下試驗室。果然,古普塔結束了他自我沉浸般的演說,「你的好奇心應該都滿足了吧?對不起,我只能讓你去見你的朋友蘇亦欣了。」

    聽了他的話,我登時感到毛骨悚然。

    「求求你,放過我。我對天發誓,你的秘密我絕對不說出去。我可以立即回中國,永遠不回斯坦福。」我開始求他。

    「對不起,我不能信任你。我只是個教授,不是黑幫老大。你出去做什麼,我完全無法控制。你去學校或者去警察局,我就什麼都完了。我不能讓你出去。我向你保證,你會走的一點沒有痛苦。你的身體也會被處理得很好。你應該放心。」

    我此時的恐懼,已經到了極限。

    他說完,轉身走向試驗台。從試劑櫃裡拿出試劑,開始準備靜脈注射。我這時用全身的力氣,試圖掙開固定手腳的尼龍帶。我感覺右手腕的固定尼龍帶慢慢地被我用力快掙脫開。

    古普塔拿著靜脈注射裝置回過身,向我走來。他走到我的左邊,開始試著找我手臂的血管,準備給我注射。

    我用盡全身力氣,掙脫開右手腕的那個被我弄鬆的固定尼龍帶。然後,一拳像他的臉頰打去。古普塔毫無防範地被我一拳打倒在地。

    我趕緊解開固定左手腕的尼龍帶,然後,奮力坐起來去解腳腕的尼龍帶。這些動作太過猛烈,剛解開右腳腕的束縛,檢查床就失去平衡。我連人帶床摔在地上。

    在鐵床砸在地上那一霎那,剩下的那個固定腳腕尼龍帶被巨大的撞擊力給繃斷了。可是鐵床砸在我的身上,痛得我忍不住「啊」地慘叫一聲。

    古普塔已經爬起來,看到針管注射器已經碎在地上。他衝到試驗台,拿起台上的一把手術刀,歇斯底里地向我衝了過來。我用力推開鐵床,撿起隨著檢查床一起倒在地上的立式婦科檢查燈的燈桿,拼命地向衝過來的古普塔打去。

    燈桿打在他的腿膝蓋上。他疼得叫了一聲,摔倒在地。

    我站立起來,看著古普塔握著刀也試圖站起來。我舉起燈桿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一聲慘叫,右手血肉模糊,手術刀飛到一邊。

    我把燈桿扔開,拼命向電梯裡衝進去。我看了一眼電梯的鎖頭,他的特殊鑰匙還插在那裡。

    我衝過去,向右扭轉鑰匙。讓我極度驚恐地發現,電梯毫無反應。這時,古普塔已經從試驗台上拿了另一把手術刀,向電梯衝過來。

    我在絕望裡,轉而向反方向不停地扭轉鑰匙。突然,電梯門開始關上。

    天啊,他鑰匙的訣竅就是,正常向右轉,是電梯的正常鎖住功能。只有向左轉連續數次,才是秘密功能。

    就在電梯門要合上前,古普塔拿著手術刀的手插進了電梯門。電梯門開始向兩邊打開。絕望的我猛地向他的下體踹了過去。古普塔痛苦地彎下身,向後倒去。

    我再次拼命扭轉鑰匙。電梯門合上。

    古普塔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向電梯衝過來。如果讓他拿著手術刀衝進電梯,我真的就無法活著回到地面了。我做好了在電梯裡和他做殊死搏鬥的心理準備。

    電梯門,終於在他可以把手插進去之前,嚴實地合上了。

    電梯開始向上運行。

    我精疲力竭地癱倒在電梯地板上。我的全身全是火辣辣的疼痛。當電梯終於在大樓一層停下打開門時,我把自己摔出了電梯。

    樓道裡的清潔工突然看著一個絕望求生的人從電梯裡摔出來,驚得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我用全身力氣大喊一聲,「打911,叫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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